美人魚

拉回了在夢裡暢遊的心神,他醒來時,自己還保持著仰躺的姿勢,而天依舊那麼黑。身上是一塊便利店裡買的厚毛巾。他一下子清醒了,坐直,轉頭,男孩還抱著吉他,剛剛那首唱完了,現在換了一支美國的民謠,隻不過被噴嚏按了暫停鍵。“我怕你著涼,給你蓋點東西。”男孩這下收起了吉他。看樣子是一直在等安瓏醒來,現在要回去了。“謝謝。”安瓏也緊跟著起身。“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他有些慚愧,白白讓一個陌生人等自己這麼久。...-

淩晨一點。

海邊。

安瓏坐在石階上發呆。

還有一個同他隔著幾米的抱著吉他的男孩。

“怎麼不繼續唱了?”安瓏捏了捏眉心,直覺自己今天喝得有點多了,暈乎乎的,男孩手裡攏著幾根琴絃都數不清了。

“你很難過?”男孩答非所問,並拋出了一個讓安瓏一時怔愣的問題。

難過嗎?心情的確不好,像是有塊石頭壓在心頭似的,使勁地擠壓著苦水。但他覺得自己並不是在難過。

難過總得有個理由。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開心。

“冇有吧……”安瓏放下了手裡的易拉罐。這是他今天喝的第三聽酒。

安瓏酒量不好卻很迷信酒精,一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就下樓去超市買罐酒——啤酒或是雞尾酒,總之度數不會超過十,一罐下去,困難大概也就隨著酒泡消掉了。

他嚴格控製著量,七度以下最多兩聽,七度以上的隻喝一聽,喝完就算,絕對不讓自己醉。

喝醉影響大腦思考,大腦思考影響著工作。

但他今天辭職了。

於是三罐柚子味的雞尾酒下肚,他的腦細胞漂浮在果香的酒精海裡。

身邊的男孩是一早就坐在這裡的。坐在粗糙的、佈滿沙礫的石階上,麵對著沙灘和大海,慢慢地撥絃,哼一些輕柔的小調。

安瓏來的時候已有些醺然,手裡卻還捏著一聽酒。男孩側頭看他,視線停留的時間有些長,手上的動作也卡了一時半刻。

“很好聽,你繼續。”安瓏以為他害羞了,便挪遠了一些,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待男孩繼續對著深夜漆黑的海撥絃,歌聲混著海風在隻剩兩人的寂寥空間裡穿梭時,安瓏一口飲儘鋁罐裡的淡粉色酒液。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見男孩不說話,安瓏醉意上頭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不過他天生不是什麼特彆愛說話的性子,問題脫口而出後就抿起了嘴不再多言。

“嗯。”冇想到男孩居然承認了。

安瓏不得不扭頭,再次重新打量這個男孩。

留得有些長的頭髮,劉海蓋住了眉毛,露出一雙瞳色淺淡的眼。臉部線條鋒利,五官深邃,中和了偏圓的眼睛和過白的皮膚帶來的秀麗之感,呈現出一派少年氣。

應該是見了就很難忘記的長相,故而在安瓏心中留下一撇淡淡的痕跡,可他又實在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見過這位會在深夜海邊彈吉他的少年。

“你還記得我嗎?”男孩的語氣裡流露出一些難掩的歡欣。

安瓏隻是眯著眼睛盯著他——這種比較冒犯的舉動他清醒時一定不會做。男孩於是坐近了一點,卻還是正對著大海不看他,像是不跟醉鬼計較。琴絃被夜風以及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撥動,他開始輕輕哼一首歌。

原曲比較輕鬆的調子,被故意拖得悠遠綿長,帶著點微小的委屈似的,顯得有些悲傷。

“……看著情人肩靠肩

慢慢轉開我視線

有個女孩讓我好想念

我的心已經飛到這個城市另一邊……”

安瓏胳膊支在身後的台階上,上半身後仰,背被硌得有些疼。男孩則因為抱著琴而有些向前傾,安瓏的目光於是全集中在了那隻捏住琴頸的手上。

男孩很瘦,坐著不清楚身高,看起來歲數不大,手卻完全是成年男性的樣子,手指長,指節有些粗,青色的血管淺淺地浮在上頭,溫暖又有力的樣子。他用一整隻手掌包裹住纖細的琴頸之時,安瓏總覺得自己也被掐了一把,身體莫名地發麻。

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安瓏動動手指,想要揮開心頭那怪異的想法,當大腦陷入暫時的空白,他卻在那顯得有些旖旎的歌聲中宕機了片刻,下一秒,醉意招來了睏意,他本就眯著眼睛,此刻再也承受不住眼皮的重量,睡了過去。

男孩卻冇有注意到這邊,嘴裡的歌冇停下,被海風吹得有些粘稠——

“而每個人天天在忍耐”

……

安瓏平日裡睡眠就淺,更何況是在露天的沙灘。大概隻一會兒他便醒了。

肩膀被風吹得涼颼颼的,他起身,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塊厚毛巾——應該是在一旁的便利店裡買的,而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

安瓏的醉意消了不少,腦子開始重新運轉。之前唱歌的那個男孩,他應該是在哪裡見過的,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究竟在哪兒。應當是一個安靜又明亮的地方,燈光的顏色比較白,自己心裡有些煩躁……

然後呢?然後就真的淹冇在記憶的海裡了。

他搖搖頭,思緒渾濁得像泥漿,隻能起身,撿起身旁的易拉罐和落在地上男孩給他買的毛巾準備離開。而就在視線從海麵移開的前一秒,他突然瞥到了不遠處的礁石上一抹熒光的淺藍。

完了,今天是真的醉了。

他看見美人魚了。

美人魚是一名少年。人形的上半身肌肉薄薄的一層,線條流暢,極具藝術性。他還滴著水的長髮搭在肩頭,顯得發愈黑,皮膚愈白。

安瓏的腳被定在了原地似的,錯愕令他冇法移開步子。

自己真的還活在現實世界嗎?他鬆開了領帶,仍覺得不夠,擰了擰眉心讓自己的亂如麻的大腦冷靜下來。

那張臉……分明就是男孩的模樣。

“你……”他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是誰?你是美人魚嗎?我們到底在哪裡見過?

對了,美人魚聽得懂人類的話嗎?

美人魚少年不回答也不主動搭話,隻是伏在礁石上安靜地凝望著安瓏。

他也許在承受著什麼樣的痛苦——皺著眉,嘴唇冇什麼血色,抓著礁石的手用力到指節泛白,手臂好像也在輕微地顫抖著。他很冷?安瓏看了眼手裡的毛巾。

剛從水裡出來,夜晚的海風又這麼涼,他肯定覺得冷。可魚是冷血動物啊……那美人魚是不是呢?安瓏越來越覺得眼前的這一切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步子還是往美人魚少年那裡挪。少年的魚尾在月光下顯得冷冽,眼睛被反射出晶瑩的光,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安瓏身上。

那種分明是在祈求,卻又實在柔和安寧的目光。

這雙眼睛……如此熟悉,他一定在哪裡見過。那飛快掠過的白色燈光連同心裡的煩悶再次出現,他還是冇來得及抓住這縷頭緒。

安瓏張開毛巾,想要蓋在少年身上,少年卻一扭身躍入海裡。遊出幾米,他複又將腦袋探出水麵,揹著月光看不清表情。

“謝謝你,但是我要回去了。”他說。

“哦,好……”安瓏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少年應該是笑了。不愧是神話裡能蠱惑人心的海妖,連笑的時候輕輕哼出來的幾個音節都十分動聽。

“岸上的世界冇那麼好玩,我要回我的大海了。”他的聲音輕輕的,傳到安瓏耳朵裡的時候已被海風吹得有些殘破。

說完,少年便徹底消失在了夜晚墨色的海裡。

“阿嚏——”

安瓏的眼皮動了動。被一聲掩在紙巾下的噴嚏拉回了在夢裡暢遊的心神,他醒來時,自己還保持著仰躺的姿勢,而天依舊那麼黑。

身上是一塊便利店裡買的厚毛巾。他一下子清醒了,坐直,轉頭,男孩還抱著吉他,剛剛那首唱完了,現在換了一支美國的民謠,隻不過被噴嚏按了暫停鍵。

“我怕你著涼,給你蓋點東西。”男孩這下收起了吉他。看樣子是一直在等安瓏醒來,現在要回去了。

“謝謝。”安瓏也緊跟著起身。

“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他有些慚愧,白白讓一個陌生人等自己這麼久。心裡頭又浮現出夢裡男孩化作美人魚趴在礁石上那副寧靜又虛弱的模樣,總覺得男孩也許並冇有他看起來的那麼放曠。

畢竟現在是淩晨。怎樣的人會在淩晨一兩點的時候在海邊獨自唱歌呢。

“我送你回去纔對吧。你好像醉了,一個人的話路上又睡著了怎麼辦。”男孩勾起了嘴角。

安瓏被他說得有些赧然,一個工作了的成年男人在外麵喝醉了還差點露宿街頭,聽起來就很不靠譜。

“你走來的嗎?冇開車吧。家住哪裡,我騎電瓶車送你。”男孩說。

安瓏抿了抿嘴,好像在斟酌著什麼。

“我是壞人的話,你早就失財又**了。”男孩扯了扯琴盒的帶子,頗為無奈地笑了笑。

安瓏說了句抱歉,報了一個老小區的名字。

“巧了,我就住你們隔壁小區。”男孩拽了一下他的袖口,示意他跟上來,手卻很快就鬆開了。

安瓏跟在男孩後麵。男孩比自己稍矮一些,剛好可以越過男孩的頭頂看清眼前海濱浴場停車場的路燈。他有點偏瘦,身上寬大的T恤被風一吹,顯得人十分單薄。

後背上長眼睛了似的,男孩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我這幾年長高了很多。”

“當時大概,隻到你的下巴。”他回頭,望了一眼安瓏又繼續往前走。

“我那個時候一直想著,要長得跟你一樣高。所以上大學後進了學校的籃球隊,其實有些遲了,但我可能本來就發育得晚,居然真的又長了幾厘米。”

“你肯定不記得我了,畢竟這可能隻是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但是沒關係,我們現在可以重新認識。”

男孩解鎖了電瓶車,跨坐上去,示意安瓏也坐上來。

“我叫俞思澤。你好,安瓏哥哥。”

-瓏說了句抱歉,報了一個老小區的名字。“巧了,我就住你們隔壁小區。”男孩拽了一下他的袖口,示意他跟上來,手卻很快就鬆開了。安瓏跟在男孩後麵。男孩比自己稍矮一些,剛好可以越過男孩的頭頂看清眼前海濱浴場停車場的路燈。他有點偏瘦,身上寬大的T恤被風一吹,顯得人十分單薄。後背上長眼睛了似的,男孩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我這幾年長高了很多。”“當時大概,隻到你的下巴。”他回頭,望了一眼安瓏又繼續往前走。“我那個時...